第一百九十二章 河东雄城斟疑虑 (第2/2页)
听得裴寂说及河内,李渊收起了笑容,摸着胡须,沉吟说道:“河内倒的确是不可不虑。”
“对呀!唐公。河内距河东咫尺之遥,新得军报,现今李密将李善道引数万兵马,已攻入河内。李善道此人,是翟让旧将,而今是李密帐下有数的善战之将。自其渡河到河北,连战连胜,兵盛如薛世雄、城坚如清河,皆非其敌手。於下他既已新得魏郡,并入河内,而河内郡兵多已南下在洛,郡内空虚,仆可断言,至迟旬月,河内必就会为他所得!
“河内与河东郡之间,只隔着一个绛郡,百里远耳;北与太原,也只隔着长平、上党两郡,数百里可至。唐公,我军若不先将河东城拔下,而就贸然入关的话,至其时也,既有屈突通扼守河东城,阻我退路;又若李善道奉李密之令,挥军而前,不论是他或西进河东、或北侵太原,於公而言,俱大不利也!又刘武周蠢蠢欲动,也随时会南犯太原。唐公,可不三思乎?”
李渊闻言,眉头紧锁,深知裴寂所言非虚。
在太原北边刘武周部,已对太原造成了一定威胁的情况下,李密帐下的重将李善道,於此际忽攻入河内,确实是一个新的重大的形势变化。
河内郡如果真的被李善道打下,河东、太原就会俱受威胁,则他在战略全局上将陷被动。
李渊说道:“裴监,你所言极是。稳妥起见,当前局势,我军确是宜当先拔掉河东城,稳固住河东以后,方能无忧入关。可是,河东城坚兵众,非一日可下。二郎、重臣等之进言,亦非无理。吾观关内现下之情势,诚如二郎所析,人情震动,蜂起之将,未有所属,我军若趁此机,鼓行而西,号召群起之义军诸将,长安或亦非不能迅速夺占。长安既有,大势可定矣。”
——“重臣”,是薛大鼎的字。
“唐公,事若顺遂,孰不愿之?人无远忧,必有近虑,此乡闾之愚妇尚且知也,况乎於公?今公举义兵,干大事,岂可不慎之又慎,怎能轻率冒进?河东为我退路所系,若不先取,即便长安得手,亦难保长久。且李密、刘武周虎视眈眈,稍有不慎,便全局皆输。公宜深思!”
关於到底是先打下河东城,抑或是绕过河东,先入关中,这两者间的争论,已是争之连日,日愈激烈。持先入关中之见的,只李世民、薛大鼎等数人;而更多数的臣属,包括大部分的将领,则都是赞成先打下河东城。李渊作为主将,在这个关键的抉择时刻,他怎可能不知,他最终作出的选择,将关乎到他全军的生死存亡?也所以,他迟迟未决,一再权衡。
“裴监,你说得是。关乎我等前程,我数万大军生死,此事,且容我再作斟酌!”说着,可能是裴寂刚提到河内的缘故,李渊摸着胡须,不自觉地把视线投向了帐中沙盘上河内的位置。
虽然通过放低姿态,把李密请他在孟津会面的请求给糊弄了过去,且则李密对洛阳的攻势,现在也转变得对李密相当不利,可长安的重要性,李密一定是知道的。
经由刘文静的出使,与突厥的关系,现今还算不错,刘武周主要靠的是突厥的支持,没有突厥的帮助,他就算是南犯太原,危险性也不很大。
关键是李密!
李善道如果能在短日内将河内攻得,李密会不会令他西取河东,以阻断自己与太原的联系,又或是直接令他进攻太原?这才是究竟可不可以暂舍河东,西渡黄河,直扑长安的须当所虑!
……
李善道自是不知,他的攻入河内,对李渊就下步的用兵考虑方面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。
闻报得知,新乡城内乱成一团,县中士民争吵着要求打开城门,以出城避战的情形后,李善道从帐中出来,登上望楼,居高而向新乡城中瞰望。
果是约略见得,新乡城的几个城门内,悉是人头簇拥,街上挤满了士民。
郭孝恪笑道:“将军定国寺一行,轻轻松松,就不单得了诸乡民心,县中的民心也都已瓦解!”
张怀吉捋着胡须,痛快地笑道:“明公,新乡县城看来可以不战下之矣。”
马周进言说道:“张道长所言甚是,明公,何不趁城中民乱之机,急调精锐往袭攻之?”
“诶,不可!”李善道摆了摆手,说道,“我已承诺县内外的士民,今日不攻城,放县中士民出城,岂可出尔反尔?不守信义。”考虑了下,令薛万均、薛万彻兄弟,“三郎、四郎,劳你俩引骑一队,赴新乡城外,一则再招降城内;二则令城中顺应民心,打开城门,放士民出城,并向城中再代我作诺,明天之前,我是绝不会派兵攻城,叫新乡令只管放心就是。”
薛万均、薛万彻领命应诺,下了望楼,便领骑兵数十,出了驻地,驰奔新乡县城。
跟着薛世雄也打过不少仗了,这样的仗,兄弟俩还是头次打。
他俩的马好,速度快,将其余的骑兵甩在了后头。
迎着扑面的劲风,薛万彻啧啧称奇,说道:“阿兄,今早将军去定国寺,召见各乡乡官、大姓时,俺还不以为然。一个新乡城罢了,外无援兵,孤城难守,我数万胜兵,尚不好打下么?径便攻城,不就成了,还召见甚么各乡的乡官、大姓?却不意,将军此策,出奇制胜!”
“可不是么!前在魏郡,你我兄弟被带着,行看魏郡诸县,诸县士民对将军无不是歌功颂德,那个时候,俺其实就已觉出,将军非比常人。今而观之,‘心战为上’,将军可谓是也!”
说话间,兄弟两人驰马已到新乡县城城西。
艺高人胆大,却这兄弟俩也不等从骑赶上,便双骑争驰,抢到了护城河外近处。
即按李善道之令,两人驰马,沿着护城河奔行,齐向城头大呼:“右武候将军李将军令:我义军今至,为安生民,非图掳掠!昏主无道,虐尔百姓不深刻乎?何苦为昏主守城?尔城如迷途知返,开城归降,我军必秋毫无犯,若不降者,明日大军围攻,拨你此城,如摧枯拉朽!速速开城,方为明智之举!将军怜民,不欲百姓受战火之苦,又令尔城中守令,士民既欲出,当体将军苦心,打开城门,放由士民出城。将军承诺,明日之前绝不攻城,望尔等勿忧勿惧。”
不多时,余下数十骑驰到。
这数十骑跟着薛万均、薛万彻兄弟,结队驰行,高声呼和,声震城楼。
内是士民之呼,外是义军之威,内外呼应,守卒人心动摇。
新乡令等赶到了西城上,目睹此状,胆小者面色苍白,稍强者亦心惊胆战。
城门守将满头大汗,请示新乡令:“明府,怎么办?城门开不开?”
新乡令去看县尉等人。
县尉等没人与他对视,或彷徨四顾,或低头不语。
上书郡府,请求不要再派郡兵南下,建议未被郡府接受;贼兵果来攻城,一干同僚又都束手无计。更不曾料到,李善道狡诈多谋,以攻心之计用之,满城士民现是吵闹求出!
新乡令又是灰心失望,又是怒不可遏,痛斥说道:“如君等者,也是朝廷命官,食君之禄,食民之膏,平时出入,前呼后拥,高居人上,一旦有事,却个个畏缩懦弱,只字无有!仆,怎会与尔辈同僚!罢了,尔等既不言语,俺就作主了!贼将尚知爱民,俺为本县长吏,岂无爱民之心?开城门,迎义军!但愿此举能保全城百姓,免受战火荼毒。”
言罢,令守门守将开城门,自回袖下城楼。
县尉等人愣了片刻,无人提出异议。
一吏急忙追上新乡令,问道:“明府何处去?”
“民心所向,大势已去,不得不开城门,然吾朝廷之命官,却不得玷污於贼,吾还乡去也!”
……
城门缓缓开启。
士民如潮水般涌出。
薛万均、薛万彻见状,大喜过望,为防再生变局,兄弟两人分出一骑,急禀李善道,待吊桥落下,引余众骑,分开百姓,一边呼着““义军入城,秋毫无犯”,一边策马,先以入城!
新乡县城,不战而下。
诸营之中,秦敬嗣、高曦两营的军纪最好,李善道接报后,调了秦敬嗣营的一部兵马入城接防。在城外驻地,县尉等膝行晋见李善道。从他们口中,听知了新乡令在下令开城门前后的那些话,李善道立刻派人去追,追出十余里,追上了他。李善道亲迎接之,握住其手,礼遇甚隆,交谈的态度,恳切而又亲热,如多年故友之见,遂得其转念愿附,暂以参军任之。
次日下午,从共城方向,百余辆大车,骡马拉着,到至了城外驻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