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 第 6 章 (第2/2页)
但她不知道的是,她离开后,她母亲私下里壮着胆子让祖母打消主意,让本就不喜母亲的祖母生了怒,便变着法子磋磨母亲。
而她母亲这段日子染了风寒,正是因着她那祖母命母亲晨昏定省,却又故意将母亲晾在屋外,十月里,每日一炷香的寒风吹下来,人哪能不生病。
但幸得这一世她母亲的痹症还未因此起头,不必受前世那般周身关节疼痛的折磨。
而她暂且答应下,也是想着她祖母心情好了,待百晬宴前应不会再去为难她母亲。
周氏闻言非但没觉轻松,反长叹了口气,心道那二房可千万别如愿才好。
二房存的什么心思,她还能不知吗,说什么将裴芊送入宫是帮衬她这女儿,实则根本是想趁此机会飞上枝头,最后爬到她家芸儿的头上。
为此,便开始用花言巧语哄骗她那本就拎不清的婆母,处处道她家芸儿的不是,让她觉得芸儿与她不亲,将来定也不会孝敬于她,而让裴芊来当这太子妃,她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
若非她那夫君临去前留下遗言,托她替他好生照料远在老家的母亲,周氏是万万不会顺从到这个地步的。
以至于让她的两个女儿都受了委屈。
可她也只能忍,她那婆母是个蛮横不讲理的,一气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,若届时传出芸儿对长辈不敬不孝的话,她在东宫的处境恐会变得更加艰难。
母女二人心思各异,互相关切着对方,但都藏在心里并未表露,用午饭时,裴芸也未谈及那些不愉快,只笑着说起她的两个孩子来。
午饭罢,母女二人坐着久违地说了些体己话,及至申时,裴芸便起身离开。
临走前,裴芸将那副耳铛予了周氏,让她交给妹妹裴薇,且道裴薇向来不喜那些场合,百晬宴便也不必来了。
周氏闻言,略有些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。
其实,裴芸晓得的,裴薇哪里是去庄子上散闷,而是因看不惯祖母作派,为母亲出头而被罚去庄子反省。
那丫头的性子,一向如此刚烈冲动,与未出阁前的她倒是有几分相像。
而她母亲,也是为了保护妹妹,让她暂且去庄子上住一阵子。
她母亲定也害怕,若妹妹赴了宴,会不管不顾地同她告祖母的状。裴芸猜,前世谌儿百晬宴,她那妹妹未来,也是被她母亲劝下了。
周氏一路将裴芸送出了府,站在车旁看着她上了马车,眼神中满是不舍。
裴芸钻入车厢,又忍不住掀开车帘道:“母亲莫要难过,不必两月,我们母女便又能相见了。”
周氏喉间发哽,轻轻点了点头,她之不舍,不仅在于女儿离去,更是因她觉得今日这一切好似梦一般,这些年与她疏远的女儿仿佛又变回了从前与她亲密无间的模样。
她担心,下回再见,一切又会恢复原状。似是为了抓住这个可能会消逝的机会,她嗫嚅半晌,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。
“楉楉。”
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称呼钻入耳中,令裴芸怔忪在那厢。
这是她的乳名。
楉即为楉榴,蕴含着驱邪纳祥,如意平安之意。
只有和她最亲呢的家人才会这般唤她。
但她已经很久很久,不曾听到这两个字了。
前世,或是总会因此想起从前那些回不去的日子,她突然很不喜这个称呼,令母亲兄长都改了口。
若说再见到前世死去多年的母亲令她始终觉得有些虚幻,可听得这声“楉楉”,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,她爱的,爱她的母亲还活着。
泪意若潮水般涌上眼眶,她忽而攥住母亲的手,终是忍不住咬住唇,簌簌掉下眼泪来。
知女莫若母,见裴芸哭了,周氏亦红了眼圈,可她什么都没有问,她只知道。
她曾经的女儿真的回来了……
许久,周氏才哽咽着嘱咐了一句:“记得保重身子,莫太过劳累。”
裴芸侧身抹了眼泪,颔首哑声答应:“女儿记住了……”
回宫的路上,裴芸半倚在车壁上,久违地感受到来自娘亲的关怀,心口若照入春光,一片暖融静静流淌。
然只片刻,她忽而想起一事来,掀帘朝外头看了一眼,蓦然叫停了马车。
半个时辰后,皇宫耕拙轩。
李谨方自里厢出来,一阵寒风扑面而来,冻得他倒吸一口气,忙将脑袋往灰兔毛围脖里缩了缩。
小顺子接过李谨手上装有书册笔具的布袋,抬头瞧了瞧天色,方才还晴空万里,不过一会儿工夫却已是乌云密布。
冷成这般,看样子,或是要下雪了。
小顺子见自家主子出了耕拙轩,埋着脑袋脚步明显不是往东宫去,正欲劝些什么,余光无意瞥见另一侧,登时提声激动道:“长孙殿下,您瞧那儿。”
李谨顺势转头看去,却是面露错愕,愣了好一会儿,方才快步迎上去。
“母妃。”
看着立在冗长宫道尽头,冲自己温柔而笑的女子,李谨心下疑惑,不明白母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。
他照常恭敬地施了一礼,旋即想到什么,忙道:“先生今日考校功课,儿子答得尚可,先生便奖励让儿子提前下了学,儿子正准备去藏书阁寻几本圣贤书览阅。”
裴芸晓得这是他怕自己误会他逃学,特意解释给她听,她看着李谨冻红的鼻头,柔声道:“藏书阁便不必去了,母妃今儿去了你外祖母家,回来路上买了些菱粉糕,你便同母妃一道回琳琅宫尝尝吧。”
李谨像是懵了一下,没想到裴芸会说这话,片刻后才讷讷点头,道了声“是”。
母子二人便并肩往东宫方向而去。
雪花是在不知不觉间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,在一片广袤的天地中寂静无声。
如同这对在雪中一路无言缓步而行的母子。
而率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裴芸,她蓦然唤了一声。
“谨儿。”
李谨登时提起精神,侧首看去,却望进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里,轻柔婉转的嗓音徐徐在他耳畔响起。
“母妃往日对你寄予厚望,未免严苛了些,你莫怪母妃……”
李谨连忙摇头,“儿子明白的,母妃都是为了儿子好,儿子怎会怪母妃呢。”
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,裴芸苦笑了一下,“母妃想过了,从前盼你成才,用的法子太过急功近利,往后母妃会慢慢改,可好?”
李谨哪里见过他母妃如此低声下气地同他说话,一时颇有些不自在,他斟酌着,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才算妥当。
看着他皱着小眉头,一副苦恼的模样,裴芸不再为难他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,转而笑道:“我记得那家的菱粉糕你幼时爱吃,一会儿你多吃些,待再过两年,你弟弟大了,指不定是要同你抢的。”
听得这话,李谨怔了怔,分明如此家常的玩笑,却似乎让迎面的凛冽寒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。
他听出来,那菱粉糕是为他买的,他母妃还记得他的口味喜好,来到耕拙轩附近也并非巧合,应是特意在那儿等他下学。
李谨说不出心下感受,只晓得他是高兴的,便扬笑,重重点了点头,“好,谨儿定多吃些。”
裴芸看着他眼中跃动的欢喜,令他整个人终是有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稚气,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。
正如她恳求着母亲的爱,将心比心,她的孩子,又何尝不渴望得到这份温柔。
只她明白得太迟了。
抵达琳琅殿,李谨显然已不似先头那般拘谨,他吃着菱粉糕,看着身侧逗着弟弟的母妃,绞尽脑汁想着该与母妃说些什么除学业之外的话题。
想了好一会儿,他才试着开口问道:“母妃,弟弟百晬宴前,父王可会回来?”
被骤然问及此事,裴芸摇着拨浪鼓的手停滞了一瞬。
想起前世百晬宴,那可是热闹,她于宴上再三被激,加之本就心情郁郁,险些没稳住情绪。
也不知这回,多了裴芊这桩子事儿,事情又会如何发展。
裴芸暗暗哂笑了一下。
倒是让她有些期待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