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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七章

第九十七章 (第1/2页)
  
  大的表演棚还在搭建中,不过供杂技团里人生活居住的一溜小棚子、小帐篷已经搭好。
  
  许东牵着自己“儿子”良良的手,跟着走到中间一处白顶棚子前。
  
  棚子四周裹着厚厚的塑料板,门口还挂着一个毯帘。
  
  此时还是夏天,日头正高,这种居所看得就让人内心燥热烦闷。
  
  许东一边掀着自己衣领子一边催促道:“能不能麻利点,别耽搁我时间!”
  
  年轻女人瞥了他一眼,说道:“收头骡子收头牛都得先摸摸瞧瞧呢,何况是收人。”
  
  许东瞪向她,质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  
  “意思是,我们得看看这孩子有没有病,身上有没有残疾,要不然就算收了也不好找下家。”
  
  “我儿子打小就没怎么生过病,健康得很。”
  
  “呵呵。”年轻女人捂嘴笑了笑,“你说了可不算,进来坐坐吧,外头热,里头凉快。”
  
  说着,女人就将毯帘掀开,当即就有一股凉气透出,不仅驱散了暑热,还让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。
  
  许东怀疑,里头可能放了冰块。
  
  “你进不进来?”女人又催促了一声。
  
  许东深吸一口气,牵着良良的手走了进去。
  
  棚子内空间并不大,两侧摆了一张椅子一张床。
  
  中间区域则是一口水缸,水缸上有一个身穿白袍头戴高帽双手持灯笼的塑像。
  
  乍一看,还以为是个活人,许东进来时就被吓了一跳。
  
  良良则畏缩地往后退,躲在自己爸爸身后,双手抓着许东的裤腿。
  
  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许东问道。
  
  女人理所当然道:“多稀罕呐,哪行没个自己拜的东西?”
  
  老婆婆在椅子上坐下,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个老式瓷碗,瓷碗上有好几处破口,里头装着清水。
  
  女人弯下腰,抓住良良。
  
  “不,我不,我不。”良良哀求地看着自己爸爸。
  
  许东眼里流露出挣扎,却还是没低头看,站在那里没动。
  
  女人把男孩拽离了男人,拉到了老婆婆面前。
  
  老婆婆伸手,摸上良良的脸颊。
  
  被这一摸,小男孩马上不闹腾了,眼皮低垂,但安静的表象下,是身体不停地在颤抖。
  
  老婆婆先用食指点了一下小男孩的眉心,然后将食指伸入碗内清水中,随即,碗内的水呈现出淡淡的黑色。
  
  女人看着这色泽,微微皱眉,显然对这成色很不满意。
  
  不过,她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钱,数了后递给许东:“就这么多了,爱要不要。”
  
  许东将钱接过来,数都不数直接塞入口袋里,转身快步离开。
  
  良良身上的颤抖,更剧烈了。
  
  老婆婆继续保持着端碗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  
  这时,毯帘被掀开一角,一个男人探头问道:“柔姐,饭已经买回来了,大家都等着你开饭呢。”
  
  被称呼为“柔姐”的女人猛地一扭头,对男人骂道:“吃吃吃,供品都没准备好呢,你们就知道吃!”
  
  “刚刚不是刚收了一个……”
  
  柔姐推了一把良良,冷哼道:“成色太差了,一个没人要的孩子。”
  
  许东一路往外走,走到马路边的小店,进去要了一包烟,站在店门口,抽出一根点上,第一口就被呛到,然后蹲下来开始干呕。
  
  想象中的那种报复快感,并未出现,反倒是自己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,眼眶也随之湿润。
  
  “啪!啪!”
  
  他用力抽了自己俩嘴巴子,把脸抽得通红。
  
  “许东啊许东,你怎么就这么贱,又不是你的种,你有什么不舍得的?”
  
  他原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美好生活。
  
  毕业后分配进了一个效益很好的单位,福利待遇都很不错;娶了一个知性美丽的妻子,后来二人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。
  
  那时候,他真心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。
  
  可后来,他才发现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。
  
  先是妻子以感情不和作为理由与自己离了婚,自己虽然不理解,也苦苦挽留过,最终也只能无奈接受。
  
  好在,他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。
  
  为此,他还对前妻抱有一些感激。
  
  直到有一天,关于前妻的风言风语传到了自己耳朵里,他起初不信,但后来打听到的结果让他发现,原来自己妻子在上学时就和人家在一起了,严格意义上来说,他反倒是成了那个第三者。
  
  他去过那所学校,见到了那个已退休的老教授陈德良,只一眼,他就确认良良是对方的儿子。
  
  以前他倒没觉得儿子和自己长得不像,或许儿子更像妈妈一些,但当嫌疑人物出现后,这一对比,就由不得他不信了。
  
  原来,这些年以来,自己不仅在帮别人养老婆,还在帮别人养儿子。
  
  原本疼爱的儿子,每看一眼,就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,对自己自尊的一种践踏。
  
  尤其是儿子的名字里有个“良”字,小名叫“良良”,是自己妻子取的,是那老男人名字里的一个字。
  
  他的世界,塌了。
  
  可是,当把孩子卖出去后,他心里又很难受,耳朵里隐约还能听到儿子在喊自己“爸爸”的声音。
  
  蹲在地上的他,侧过脸,看见小店外摆桌上的一众玩具里,有一个红色的小汽车。
  
  此刻,内心有无数声音在对自己进行鄙夷和谩骂,骂自己不争气,骂自己窝囊,骂自己活该,骂自己是个废物。
  
  但他还是站起身,将玩具小车拿起,走到柜台前,问老板这个多少钱后,拿出自己的钱包,付账。
  
  然后,他拿着玩具,开始往回走。
  
  他不断做着深呼吸,表情很痛苦,只能不断重复“就算养条狗,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了”。
  
  可以把孩子丢他妈妈那儿,丢那老男人那儿,甚至丢福利院,但还是不该卖了。
  
  一念至此,他开始跑起来,而且越跑越快。
  
  与此同时,白色棚子内。
  
  老婆婆手里端着的那只碗里,原本只有淡淡黑色的水,正逐渐变得浓郁。
  
  柔姐注意到了,长舒一口气。
  
  “这样看来,成色虽然只是正常的一半,但也能说得过去。”
  
  老婆婆端着碗站起身,走到水缸前,将碗里的黑水倒进去。
  
  塑像的样子,仿佛又鲜活了一点。
  
  老婆婆脸上,露出了笑容,嘴角两侧的耷皮,勉强向上抬了抬。
  
  柔姐则双手合什,对着塑像拜了三拜。
  
  然后,她走出棚子来到外面,看见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跑了过来。
  
  “钱还你们,孩子给我,钱你数数,我没动过!”
  
  许东将口袋里先前揣进去的钱,全部拿出来。
  
  柔姐摇头。
  
  “孩子给我,我再给你加点钱,我不卖了,孩子给我!”
  
  柔姐继续摇头。
  
  “我他妈不卖了!”
  
  许东想往里头闯。
  
  下一刻,柔姐一只手抓住他脖子,再顺势提膝。
  
  “砰!”
  
  许东捂着小腹,跪伏在地,嘴巴张大,他没想到,这个年轻的女孩,下手能这么重。
  
  “孩子给我……我加钱……你们收孩子……不也是为了……为了赚钱么……”
  
  “赚钱?呵。”
  
  柔姐笑了,然后一记手刀,砍在许东后脖颈处。
  
  许东双眼一翻白,晕了过去。
  
  两个杂技团的人走了过来,指了指地上的许东:“柔姐,前面就有个水库,晚上我们给他处理掉?”
  
  “处理个屁,找个笼子关起来,等离开金陵往北时,给他卖黑煤窑去,他得活着,要不然刚收的那孩子就没用了。
  
  以后这孩子,还是得我们自己收,要不然总来莫名其妙的。
  
  明天演出时,你们自己盯紧点,找那种有爸爸妈妈一起陪同来看表演的小孩子。
  
  对了,宣传车开出去了没有?”
  
  “还没,在吃饭呢。”
  
  “让他们在车上吃,现在就给我宣传去,多去幼儿园附近的居民区,喇叭给我开大点!”
  
  ……
  
  “余家杂技团即将为您奉上精彩的节目表演,有可爱的小矮人,有漂亮的美人鱼……小朋友们,快叫你们的爸爸妈妈明天带你们来西郊广场来看吧!”
  
  谭文彬摇下出租车窗,看向迎面驶来的面包车,面包车顶有一个大喇叭,两侧贴着各种表演海报。
  
  “小远哥,是不是就是这家?还叫余家杂技团。”
  
  李追远点点头:“应该就是了吧。”
  
  谭文彬对前面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问道:“师傅,西郊广场你认识不?”
  
  “认识的,我家就住这附近,你们是来看杂技的么,明天才开始呢,早上出车时我看见他们还在搭棚子。”
  
  “那家杂技团的人多不?”
  
  “看着不少,光卡车就有好几辆,呵呵,明天周末,幼儿园放假,我打算带我家小孩去看表演。”
  
  “师傅,还是别去了,那里人多,容易出意外。”顿了顿,谭文彬又补了句,“对孩子不安全。”
  
  “我家孩子聪明机灵,没事的,他不跟陌生人讲话,骗都骗不到的。”
  
  李追远淡淡道:“没有骗不走的小孩。”
  
  司机马上反驳道:“我家孩子真不一样,我们从小就教他的,让他别和陌生人说话,别拿陌生人给的东西,不像其他家孩子,傻乎乎的。”
  
  李追远没再接话,他觉得这个司机才是傻乎乎的。
  
  李追远曾专门研究了解过很多小孩,得出的结论是:这个世上,基本不存在骗不到的小孩。
  
  而那些喜欢洋洋得意、夸赞自家孩子聪明不会被陌生人骗走的父母,往往是真的可笑愚蠢。
  
  最重要的是,很多时候人贩子压根都不需要骗。
  
  一个成年人想控制住一个小孩子实在是太简单了,一条手臂夹住孩子身体,另一只手捂住孩子嘴,抱起来就走,孩子根本就反抗不了也发不出声音,且姿势看起来就跟正常抱孩子差不多。
  
  就算个别孩子挣扎厉害些哭声发出来了,人贩子接几句“乖别闹,听话,下次再给你买玩具”,路人看见了也不会觉得是在拐儿童。
  
  目的地到了,所谓的西郊广场,其实就是一小块硬化地,外带附近的一大片荒地,这里原本应该是有规划的,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停滞了。
  
  所以,一般有什么大活动,庙会、表演团什么的,都会在这里举行。
  
  “小远哥,就在那里。”
  
  前方有一处地方正在搭棚子,用大海报纸做的门牌已经先立起来了。
  
  “彬彬哥,我们去吃饭吧。”
  
  “好,先吃饭,顺便……”谭文彬话还没说完,就听到后头那辆出租车里,传来了争吵声,“咦,阿友怎么还没下车?”
  
  李追远听力好,回答道:“他出门时钱没带够。”
  
  同安镇位于金陵郊区,从学校打车到这里来,路程还是挺远的,车费自然不低。
  
  林书友出门时只顾着小心翼翼,带上了自己的画脸颜料和戏服,唯独忘记给自己兜里多塞点钱,他也没想到会坐这么久的车。
  
  “小远哥?”
  
  “你去吧。”
  
  谭文彬走到那台出租车旁,打断了师傅愤怒的声音:“还差多少钱?这些够不够。”
  
  “够了,我给你找。”
  
  “别找了,消消气。”
  
  “那谢谢了,小伙子,他你朋友?”
  
  “嗯,我们一起出来的。”
  
  师傅闻言回头看向林书友,语气也缓和了些:“你早叫你朋友过来不就结了嘛。”
  
  谭文彬说道:“我这朋友脸皮薄。”
  
  林书友下了车,面对谭文彬时,脸上既有庆幸又有窘迫。
  
  “大哥,谢谢你……”
  
  “好了,多大点事。”
  
  谭文彬对林书友的表情很满意,他先前没让司机找钱不是因为他故意摆阔装大方,其实这小费是掏给林书友的。
  
  “大哥,你们现在……”
  
  “我们现在去吃饭,走,一起。”
  
  “一起?”
  
  “还藏什么藏,我小远哥都看见你了。”
  
  “那他不会让我走吧?”
  
  “你有钱打车回去么?”
  
  “没,没有……”
  
  “打车费挺贵的,分车走不划算,那你就等着和我们一起回吧。”
  
  “真的么,大哥?”
  
  “给你纠正一下吧,以后私下里叫我大哥没事,在我小远哥面前你就喊我彬彬,至于对小远哥,你就跟我一样叫吧。”
  
  “好的,彬彬哥。”
  
  谭文彬搂住林书友肩膀,带着他向李追远走去。
  
  “小远哥……”隔着还有段距离时,林书友就先抬起手打招呼。
  
  李追远看了他一眼,没回应,转身走向马路边的一家面馆。
  
  坐下来,要了三碗面。
  
  谭文彬和林书友也走进了店,坐在李追远面前。
  
  林书友有些尴尬地开口道:“小远哥,除魔卫道,也是我的责任。”
  
  李追远自筷筒里拿出三双筷子,发现有些脏,就递给林书友:“去洗洗。”
  
  “好!”林书友舒了口气,拿起筷子走向洗碗池,回来后,脸上也浮现出笑意。
  
  三碗面被端上来了。
  
  李追远说道:“这次邪祟来头有点大,我们三个人需要团结合作,才能活着回学校。”
  
  “明白。”林书友用力点头,眼里流露出兴奋,“我们官将首,不会怕邪祟的来头。”
  
  林书友之前请下来过的“白鹤童子”,在神话叙述里应该是南极仙翁的弟子,至于增损二将,则是地藏王菩萨收服的两位鬼王。
  
  理论上来说,余婆婆这种东西再厉害,在祂们面前,也是不够看的,甚至都不够资格上餐桌。
  
  可问题是,神是神,人是人,你请下来的神能有多厉害还是取决于你这个人。
  
  李追远:“要学会惜身,才能可持续地除魔卫道。”
  
  林书友:“小远哥说的是。”
  
  谭文彬捅了一下林书友胳膊,对李追远道:“放心吧小远哥,阿友明白的,我们俩都会听你吩咐。”
  
  “对对对,我会听指挥。”
  
  李追远:“吃面吧。”
  
  吃完面,三人又回到西郊广场上。
  
  表演棚已经搭建了一大半,傍晚应该就能完工,这会儿,在表演棚外围,有一排小帐篷,一些可单独列出的小场子表演已经开始了。
  
  比如什么“砸罐子”“套圈”“打气球”“花瓶姑娘”“美女与蟒蛇谈恋爱”……
  
  这些项目,都是杂技团自带的,每个棚子都需要单独收门票,倒是不贵,普通孩子零花钱也能买得起。
  
  本地的一些小商贩,也在此时凑了过来,顺着杂技团的节目帐篷摆开,目前已经有种小庙会的感觉了。
  
  “玩玩吧,融入一下,注意观察。”
  
  说完,李追远脸上浮现出他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。
  
  三人先来到砸罐子的摊位前,一排饮料罐堆叠在那里,拿篮球砸,旁边有个海报规则,砸中多少个分别对应哪几种奖项。
  
  一般来说,最下层的罐子里应该装的是沙子,也可能灌入了水泥。
  
  谭文彬花钱,买了三次机会。
  
  第一次是李追远来,李追远很随意地将篮球丢出,只砸倒两个罐子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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